箜篌的美丽诗篇和传说(三)
《箜篌引》是汉代的一首名曲,是中国箜篌传到朝鲜后,朝鲜人民创作的作品,此曲的创作还有一个非常动人故事:
《箜篌引》者,朝鲜津卒霍里子高丽妻丽玉所作也。子高晨起刺船,有一白首狂夫披发提壶,乱流而渡。其妻随而止之,不及,遂堕河而死。于是援箜篌而歌曰: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其声凄怆,曲中亦投河而死。
子高还,以语丽玉。
丽玉伤之,乃引箜篌而写其声,闻者莫不堕泪饮泣。
译文:清晨,朝鲜士兵霍里子高在河里划船,忽见一位披着散乱白发的狂人,向急流走去。狂人的妻子没来得及追逐他,他就溺死在河中。他的妻子拿出箜篌伴着歌声悲切地唱道:“叫你不要渡河,你还是要去;你在河里淹死了,可怎么好啊?”歌声唱罢,她也投河随夫而去。子高回到家中向妻子丽玉描述了这一悲剧,丽玉十分感动,在箜篌上创作了一首乐曲来表达狂人妻子在波涛汹涌的河边凄怆的歌声,并取名为《箜篌引》,闻者莫不堕泪饮泣。
这个故事充分说明,公元二三世纪,一个普通的妇女不仅能够用箜篌即兴伴奏歌唱,而且还能用它随感或叙事而作曲,由此可见当时箜篌在人民群众中间普及的程度。
唐代的文学、艺术、音乐,随着盛世的到来发展到了一个高峰,箜篌在传入中国的几百年间,通过融合、普及、提高,发展到了它历史上的最高峰。我们就从传世的两首唐诗中来体会一下箜篌在唐代的繁荣吧。
唐诗第一首:
《李供奉弹箜篌歌》顾况作
国府乐手弹箜篌,赤黄绦索金鎝头。
早晨有敕鸳鸯殿,夜静遂歌明月楼。
起坐可怜能抱撮,大指调弦中指拨。
腕头花落舞制裂,手下鸟惊飞拨剌。
珊瑚席,一声一声鸣锡锡;罗绮屏,一弦一弦如撼铃。
急弹好,迟亦好;宜远听,宜近听。
左手低,右手举,易调移音天赐与。
手头疾,腕头软,来来去去如风卷。
大弦似秋雁,联联度陇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
声声冷泠泠鸣索索,垂珠碎玉空中落。
美女争窥玳瑁帘,圣人卷上真珠箔。
大弦长,小弦短,小弦紧快大弦缓。
初调锵锵似鸳鸯水上弄新声,入深似太清仙鹤游秘馆。
李供奉,仪容质,身才稍稍六尺一。
在外不曾辄教人,内里声声不遣出。
指剥葱,腕削玉,饶盐饶酱五味足。
弄调人间不识名,弹著天下崛奇曲。
胡曲汉曲声皆好,弹着曲髓曲肝脑。
往往从空入户来,瞥瞥随风落春草。
草头只觉风吹入,风来草即随风立。
草亦不知风到来,风亦不知声缓急。
燕玉烛,点银灯;
光照手,实可憎,只照箜篌弦上手,不照箜篌声里能。
驰凤阙,拜鸾殿,天子一日一回见。
王侯将相立马迎,巧声一日一回变。
实可重,不惜千金买一弄。
银器胡瓶马上驮,瑞锦轻罗满车送。
此州好手非一国,一国东西尽南北。
除却天上化下来,若是人间实难得。
译文:内廷乐府的乐手李供奉来表演箜篌。箜篌上用赤黄色的丝条栓结着名贵的金搭头。天一亮就有圣旨召她到鸳鸯殿,夜静时,又召她到明月楼。表演者起坐抱弹这件乐器,用大指挑动里面高音的弦,用中指拨着外面低音的弦。手腕的运动好像制裂花瓣一样地舞动着,顺手弹弦又如同受惊的鸟儿振翅起飞发出拨刺的声响。
在珊瑚席前,响起一声声窸窸的声音;在罗绮屏风旁,拨着一弦一弦如摇动的银铃。不论是快弹或慢弹亦一样好听,从远处去听或从近处来听亦同样合适。演奏者左手低下,右手高举,变音换弦都是顺应乐器的构造的。弹奏粗弦时,发出雄浑的低音,就像一行行的秋雁联翩飞渡玉门关;弹奏细弦时,则发出清脆的高音,好像春天的燕子呢呢喃喃地向人们细诉。
表演者的妙手来去那样迅速,腕部是那样的轻柔灵巧,来来去去就像在空中飞舞在风中旋转。其声冷冷其鸣索索,就如同从空中抛下垂珠碎玉那样清脆嘹亮。宫女们都争着透过垂帘的缝隙偷看演奏;连帝王也忘了尊严和宫禁,命人卷上珍珠的帘子真切地看着表演。
低音弦长,高音弦短;小弦快密,大弦缓慢。开始时演奏出锵锵的音韵,好像鸳鸯在水上互相戏弄的画面,深入时,又像遨游天上的仙鹤进入深邃的密室。
李供奉啊!是个端庄而高贵的淑女,个头不算高,刚好六尺一寸。她不曾在宫外边教过学生,因为宫廷里禁止她的艺术外传。她那纤嫩的手指像剥去粗皮的青葱一样,她那洁白的手腕又像切开的白玉一般;要是加上一些盐酱佐料,那就更有意思了。
李供奉演奏的乐曲,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曲目,她演奏的全是世界上最高雅奇妙的乐曲。不论她弹的是外来音乐,还是表演汉人乐曲,都非常好听,因为她真正地表演出乐曲的内在感情。李供奉的表演真是神妙莫测啊!常常让人感觉:她的音乐是从空中入户而来,眼看着像风落到春草上;而草头上只觉得风吹来,风吹草上,草随风立;草也不知道风是怎样吹来的,风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快有慢。点燃银灯上的玉烛来表演吧!灯光照射到表演者的手上,真讨厌!只照到弹箜篌的双手,却不能照进箜篌的弦音里面去。
表演者太忙了,一会儿驰往凤阙,一会儿又拜竭鸾殿,皇帝每天都要召见她一回,王侯将相也立马迎接着她。她表演的曲目一天一个样、没有重复的。她的艺术是受到人们尊重的、有的人不惜千金来听她演奏一曲,名贵的银器、胡瓶要用马来驮,锦绣和罗绸都装满了车子。这样一位国府乐手,是寻遍东西南北也找不来的,除非是从天上变出来,人间寻求实在难得啊!
从这首美丽的诗中,我们可以得到如下信息:
作者顾况(727—815)生于8世纪,他在诗中描绘李凭唐代箜篌的持琴姿势:“报撮”,调音的方法:“大指调弦中指拨”,弹奏琶音的动作:“手下鸟惊飞拨剌”,一直到双手弹奏的姿态:“手头疾,腕头软,来来去去如风卷”等。和当时西方角竖琴,以及今天竖琴的演奏形态同出一辙。这里再一次证实中国竖箜篌,从乐器、演奏技巧,以及后面提到的“胡曲”等方面来看,中国竖箜篌确实来自西方。
诗中曾如此描绘箜篌的声音:“一声一声鸣锡锡;一弦一弦如撼铃”“声声泠泠鸣索索,垂珠碎玉空中落”。又如此描绘声音的表现力:“大弦似秋雁,联联度陇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大弦长,小弦短,小弦紧快大弦缓”。它们和今天箜篌的音色和各声区的表现力也极为相似。
“初调锵锵似鸳鸯水上弄新声,入深似太清仙鹤游秘馆”“往往从空入户来,瞥瞥随风落春草。草头只觉风吹入,风来草即随风立。草亦不知风到来,风亦不知声缓急”。这里诗人描写了李凭将技巧完全融于音乐,用音乐描绘出了像诗一般的意境。
“弄调人间不识名,弹尽天下崛奇曲。胡曲汉曲声皆好,弹着曲髓曲肝脑”。顾况认为:李凭弹遍了世界著名的乐曲,感悟不同风格作品,表现作品内在的思想感情。这里不由得要我们去探寻李凭所受到的箜篌教育。她从哪里得到了如此高超的箜篌技巧?从哪里学会了“胡曲”?
从公元2世纪汉灵帝在位箜篌传入中国,到公元八九世纪盛唐诗人顾况和李贺(790—816)欣赏到李凭的演奏,箜篌在中国已经发展了六百年左右。盛唐时期中国的开放,致使众多的西域人以奴隶、贡人、乐人等身份来到中国。当时的西域(主要指新疆广大地区,广义来说也指通过它能到达的中南亚地区)诸国都处于唐朝的控制之下。他们按唐朝宫廷的要求,将音乐作为“土贡”献给朝廷,因此唐代的宫廷演奏者中大量吸收了西域人的管弦乐队。虽然在“正式的”仪式上,要用古代的传统乐器,特别是钟、磬、琴等,而在“非正式”的宫廷燕乐演奏场合,往往都是由西域人的管弦乐队为大臣和藩属们演奏。欣赏外来音乐的习惯以及在社会时尚中表现出来的对外来音乐的热情,从宫廷传到了王公贵族,又蔓延到城市居民中的各个阶层。所以“洛阳家家学胡乐”的诗句出现在王建的诗《凉州行》中。
从8世纪起,唐朝的流行音乐听起来和当时中亚国家的音乐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著名的《霓裳羽衣曲》(我们今天的箜篌曲《月儿高》就取材自《霓裳羽衣曲》的旋律)实际上是西域“婆罗门曲”的一个改编本。
在宫廷的保护下,西域音乐与我国的传统音乐融合成一体了。当时,地位最高的那些音乐大师,无论作为演奏家或教师,都非常受欢迎。就某些乐器而言,人们要学到这些乐器演奏艺术的精髓,就必须以西域音乐家为师。如:当有人问起一位笛子演奏家得无有龟兹之侣乎?演奏家高兴地回答:“本师实龟兹人也。”另外太宗朝的一位宫女,只听了一遍西域音乐大师演奏的琵琶曲,就能完全准确无误地重新演奏一遍。这不仅说明唐代音乐的兼收并蓄,当时的音乐人有很高的素质,更能说明唐朝在文化方面强大的统治地位。
生活在8世纪的李凭,正是皇室的“梨园弟子”。她代表了那个时代音乐家的最高水平。我坚信,李凭高超的演奏技巧是十几代中国箜篌家,向西方角竖琴演奏家学习,并潜心吃透中国传统,继承、创新的结果。
“美女争窥玳瑁帘,圣人卷上真珠箔”。“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甚至“不惜千金买一弄”。诗中记录了人们对李凭箜篌演奏的强烈反响。并说“除却天上化下来,若向人间实难得”。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会有一个疑问:如此受欢迎的乐器,为什么却在八百年后失传了呢?
诗中给了我们一个暗示。“李供奉,仪容质”,“在外不曾辄教人,内里声声不遣出”。六百年凝练出来的一代箜篌大师却被帝王禁锢在皇宫中, 她的音乐专为皇室和达官贵人享用,不准传艺于他人,以至于后继无人。7世纪时“教坊”已经衰退;8世纪时“梨园”被废除,它们的职能被小规模的“仙韶院”所代替;到9世纪时,宫廷内又开始强调庄严肃穆的中国古典音乐而削弱外来音乐的影响:10世纪北宋建立之后,朝廷遏制了外国音乐在中国的流行。他们崇尚杂剧、戏曲,以至于到明、清时代箜筷完全绝响成了一个历史悲剧。所幸,个别箜篌在752年前不久被送到日本(正是李凭的年代)。那年正是日本都太庙举行至上佛陀开光仪式,当时周边国家为此送来了丰盛的礼品,其中就 包括各种乐器。日本光明皇后下达懿旨,将它们存放在奈良的正仓院内。它们在正仓院储藏室幸存至今,也幸得如此我们才得以知晓,当年李凭是在什么样的箜篌上做出如此惊人的演奏。
唐诗第二首:
《李凭箜筷引》李贺作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仙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译文: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梧桐木和丝弦做成箜篌的声音一经传出,空旷山野上空的浮云,便颓然凝滞不动了,仿像在俯首聆听;善于鼓瑟的湘娥与素女,也被这乐声触动了愁怀,潸然泪下。这就是李凭在中国长安的皇宫里弹箜篌的情景。她的乐声起伏多变:时而众弦齐鸣,仿佛昆仑山的玉碎山崩;时而一弦独响,宛如凤凰的鸣叫;悲哀时像荷花沾满了露珠的泪容,欢快时又像兰花在随风摇曳。人们陶醉在美妙的音乐里,竟感觉不到深秋的寒意,似乎西安城的寒光冷气都被这乐声消融了,就连精通乐律的皇帝也为这二十三根弦而动容。
当乐声传到天上,正在炼彩石补天的女娲也听得入了迷,竟忘记了自己的职守,弄得石破天惊,秋雨倾盆。乐声传入江河湖海,连羸弱的老鱼和瘦蛟也随之跳波起舞。月中伐桂、劳累不堪的吴刚竟倚着桂树,久久地立在那儿,忘记了睡眠;蹲伏一旁的玉兔,任凭深夜的寒露酒落,把浑身的皮毛浸湿,也不肯离去。
这首美丽的诗篇想象奇特,取物非凡,鬼泣神惊,妙不可言。诗中视觉和听觉交织,天上和人间神奇交会,手法虚实融合,风格浪漫独特。诗中李凭的箜篌音乐展示了她动人心弦的喜、怒、哀、乐各种情怀,弹出了乐曲刻骨铭心的内在感受,真是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魅力,令人回味无穷,浮想联翩。李凭征服了她的一切听众!当今也只有少数世界顶级的演奏家,才具有这种超乎常人的音乐气质和影响力吧。
感谢顾况和李贺二位诗人,他们盛赞李凭箜篌演奏的诗歌,激励我们当今的箜篌人努力攀登李凭所达到的箜篌演奏高峰。当今我们处于一个大大超过盛唐的伟大时代,我们按照民族器乐“中西合璧、古今交融”的发展方向,通过箜篌人的团结合作,一定能紧跟其他民族乐器,创造出现代箜篌更加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