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的品柱(二)


卧箜篌产生于中国,中国描写卧箜篌弦柱的诗文数量极少,而且这些诗歌的时间较晚。

如明谢肇渊的《闺意》:“碧纱风暖烟如雨,美人双双隔窗语。春梦羞栖玳瑁梁,离心怕促箜篌柱。流莺声尽花枝弹,胭脂憔悴随风堕。玉阶寂寞又黄昏,还掩朱扉下金锁。”

又如清宋琬的《春日曹侍御秋岳斋中社集》:“感君意气如霜雪,论交杵臼情何深。箜篌柱急杯数倾,起视银河低玉绳。螺赢螟蛉之二虫,仰天笑尔徒营营。”

明王稚登《碧云寺月出赠朱十六短歌》稍有不同,透露了更多的信息:

齐门弹瑟相知少,汉庭执戟郎官小。

渐离筑傍流水立,干将剑上青虹绕。

才子风流多落魄,青楼狭邪善谐谑。

赵玉刻就箜篌柱,蜀绘裂作秋千索。

禅灯绣佛夜厌厌,半醉能歌阿鹊盐。

朱公大笑黄金尽,三十青衫一孝廉。

明清诗人喜欢使用“箜篌柱”一语,但几乎没有人描写箜篌柱是怎样的。

箜篌柱是以赵国之玉雕刻成的,那么玉刻的箜篌柱是通品还是活动的危柱呢?如果以玉刻成箜篌的弦柱,那么应当不是可以活动的危柱。危柱是活动的,容易滑落,因而应当使用不易破碎的材料。弦柱一般以竹或骨制成,《元史》记载:"纂,制如筝而七弦,有柱,用竹轧之。"竹性坚硬,可以作为弦柱的材料,现今乐器的活动弦柱也多以竹制成。但此诗描写的箜篌柱以玉制成,玉虽然容易破碎,但可以刻成细条,镶嵌于琴板固定起来,不会滑落破碎,又美观奢华,这样的弦柱应当是品柱。

古代乐器之中确有一些品柱是以玉制成的,元稹《六年春遣怀·其三》:"公无渡河音响绝,已隔前春复去秋。今日闲窗拂尘土,残弦犹迸钿箜篌。”钿是指镶嵌在箜篌上的宝石之类,钿箜篌的钿应当包括玉刻的品柱‘’。

王九思的《无题》中"黄昏斜抱玉箜篌"与陆承宪的诗句类似。所谓的"玉箜篌"是指箜篌的部分配件是以玉制成的,其中应当包括箜篌品柱。明代的诗歌不足以证明东汉末年的卧箜篌装置了品柱,但晋孙琼的《箜篌赋》则记载了较多相关的信息,是一篇不可多得的重要文献,尤其是记载了箜篌的弦柱:


考兹器之所起,实侯氏之所营。远不假于琴瑟,顾无取乎竽笙。……陵危柱以颉顽,凭哀弦以踯躅。于是数转难测,声变无方。或冉弱以飘沉,或顿挫以抑扬。或散角以放羽,或掳征以聘商。


李善注释谢灵运《道路忆山中》时引用《箜篌赋》的词句,并解释说:"凄凄明月吹,恻恻广陵散。殷勤诉危柱,慷慨命促管。(危柱,谓琴也。孙氏《箜篌赋》曰:陵危柱以颉顽。促管,谓笛也。阮籍《乐论》曰: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也。)"明田艺蘅《留青日札》:",一名坎侯,因姓。二十三弦,或曰二十四弦,或曰二十五弦,有柱。孙氏赋‘凌危柱以颉顽,凭哀弦以踯躅。’鼓之曰挟,又曰撮。”琴使用危柱,故琴又名危柱。危柱还用于瑟、筝等乐器,宋程公许《今日良宴会》云:“危柱瑟难和,急轸琴失按。” 元陈岩《澌澌水》云:"危柱抨抨曳素丝,水声还解发天机。风来未定风还住,恍讶山中鼓瑟希。”宋黄庭坚《再作答徐天隐》云:“危柱鸣哀筝,知音初见求。"清朱彝尊《将归留别粤中知已》云:"请君膝上琴,弹我游子吟,哀弦激危柱,离思难为音。"

危柱是非常高的弦柱,《文献通考》记载了瑟的危柱高度:"全设二十五弦,弦一柱,崇二寸七分。"二寸七分高的弦柱不可能是品柱,品柱一般都非常低矮,只比弦板略高一些。因而品柱又名小柱,小柱不是严密的概念,大体而言小柱是低矮的。

元马端临《文献通考》记载:"秦汉琵琶本出于胡人,圆体修颈如琵琶,而小柱十有二。"
危柱是可以活动的弦柱,参差地分布于琴面;品柱应当是有规律地镶嵌在乐器的固定区域。危柱与品柱的差异很大,一般不会将危柱当成品柱。

孙琼的《箜篌赋》让人产生了疑问:既然箜篌不用危柱,为何描写箜篌使用危柱呢?更奇怪的是李善注释琴的危柱时,使用的文献却是《箜篌赋》,琴与箜篌不是一种乐器,难道李善不明白吗?这不是难以看出的错误,可是同一错误又被明代田艺蘅所延续。如果《箜篌赋》的描写是可靠的,那么意味着古坟壁画、陶俑的箜篌就不是箜篌,应当是其他乐器,可是同类乐器中除了箜篌之外,则没有其他乐器的可能性。那么是相信考古出土的陶俑、壁画呢,还是相信这篇《箜篌赋》呢?

《箜篌赋》是晋朝的文献,比明代王稚登《碧云寺月出赠朱十六短歌》早得多,应当具有更高的可信度。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箜篌赋》之中,这篇《箜篌赋》描写的不是晋朝的箜篌,而是讲述了箜篌产生之初的历史。“考兹器之所起,实侯氏之所营”一句清楚地说明了作者所写的是创制之初的箜篌,是汉武帝时的乐人侯调、侯辉创制的箜篌瑟。从《箜篌赋》的记载来看,最初箜篌使用的是危柱,而不是像东汉、魏晋时期壁画、陶俑的箜篌那样使用了品柱。这个说法值得考虑,根据《史记》“作二十五弦及箜篌瑟自此起”的记载,箜篌瑟就是在二十五弦瑟的基础上有所改造而成,因而“箜篌瑟”应当使用了危柱,这也是箜篌瑟被归为瑟类乐器的原因,但半个世纪后箜篌瑟开始不用危柱,改用品柱,箜篌瑟就变成了箜篌。

这就是《箜篌赋》记载的箜篌与考古出土的箜篌使用不同弦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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